每月專訪─在尋找自己的人

薛紹淵的「回顧」與「回歸」  編輯組

人天性躲避空虛,假裝萬事平安,活得快活。

但人生難免沒有創傷,一時急救只是亡羊補牢,

除非從「心」治療。重塑人生的目的,

選擇要什麼經驗,不要什麼經驗

時間:   OO七年五月十六日

地點:   薛紹淵二姐家

詹: 很久以前,和你一起福傳的聖母軍姊妹,就對我提議和你來一次對話,把你「回歸」的經驗分享給讀者。這情形借用路加福音裡羊的比喻,主人終於找回一百隻羊中走失的那一隻羊,心情自然高興。但聖母軍團員對你的「回歸」,就像那被主人撇置荒野的九十九隻羊,見你回來了也同樣高興,甚至於還以你為榮,忙著把你介紹給大家。可惜我不太敢開車,耽擱些時日,今天還勞駕你把我接到你二姐家晤談。所以,得來不易,請先談談你的故事可好?

薛: 是聖母軍的兄姐太愛護我。我那有什麼故事,我是個普通人,既不富有,又沒才能,沒什麼學經歷。唯一可召告的是我這凡夫俗子所犯的罪,也唯一可慶幸的是我不競選從政,不會被人翻舊帳或隨處有跟蹤的狗仔隊,可以享受自在的私有生活。

詹: 這就是幸福。一本心理學刊物報導說:有錢不等於快樂多,錢只是購得替代快樂的物品。甚至追蹤出生於富豪家族的;平均到了中年不快樂的反而多。因為世俗人所想所要的食、衣、住、娛樂、旅遊等都早經充分滿足,最想要的健康和感情用錢卻買不到。不像你我心中一直有盼望,買了一元五個的玉蜀黍,拿在手裡聞著葉子香,嚼在口裡滋味甜,能在一些尋常事物上享受生活。

薛: 這一兩年我才領會Simple is the best.,從前不行。這或許是跟我的習性有關。我這個人,不是壞蛋,就是很散漫,對自己沒什麼要求,做事總是虎頭蛇尾。中學逃學留級,把爸爸氣得跳腳。當兵回來,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可是對所唸的科系實在沒有興趣,加上散漫的本性,懷疑唸畢業又怎麼樣?硬是三分之二學分不及格被迫重修。我不是一個很能把持自己的人,也不是一個有膽子領頭做壞事的人……

詹: 對不起,我打斷了你的話。請問你在家裡的排行可是最小?

薛: 不是,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我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不過他們都正常,我們家只有我是個怪胎。考試常考班上最後一名,也不會怎麼難過。

詹: 或許你還會想,班上五十個學生,你這第五十名的能讓那前面四十九名的同學高興,也說不定。

薛: 的確!我當年有時候就有這種想法。直到高中混畢業去服兵役,從馬祖回來,就被調到谷關受山訓,發生了車禍,來了次震撼教育,想法才不一樣,不過也並不表示我如何奮發過活。

詹: 「車禍」總是震撼教育。我前年年底的撞車,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薛: 我命大,那簡直是個匪夷所思的奇蹟。那個夏天,我和連上的同袍攢了假,等不急班次少的公路局車,就便搭上下山的貨運卡車,當天車上堆滿五十加侖的油桶,我們就依著油桶坐,車駛在橫貫公路隨著兩三百公尺下的大甲溪彎彎蜒蜒的走,油桶晃晃盪盪的聲响很有節奏。突然不知怎地一個轉彎,一陣震耳欲聾的碰撞,劇烈的震盪中我好像聽見自己的尖叫,其他………,周遭一片寂靜,我感覺飄浮在半空,而我看到我的身體卻在下面躺著,接著看到好強的白光,好強的白光,………可是,我沒有看到天主,我不能說那強烈的光就是天主,我不能亂講。很奇怪的是,記憶裡一片空白,像電影裡的剪接,跳了過去,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當第三天,迷迷糊糊稍有意識時,第一個看到的是我的班長。後來我母親趕來,軍醫拉我母親到一邊去說話,他跟我媽說些什麼,我不知道。後來媽媽告訴我;醫生告訴她要有心理準備,三天之內,我隨時會“走”。萬一不走,也會有變傻的後遺症。 傷好了後回部隊,感謝長官對我的愛護,給我換了個補給的工作,說巧不巧,就是專管車輛調度和油料。整天和打破我腦袋的53加侖大油桶打交道。

詹: 哎!你現在很好,你有變傻麼?

薛: 或許我本來就不聰明,有沒有再變笨也看不出來。開始我不覺得什麼,後來越想越覺得是奇蹟。事後我被告知, 我的一位同袍抱著我,我的白色襯衫都被染紅,被掀的頭蓋腦漿都溢出來。他只是沒像我被油桶砸破頭,也幸虧大甲溪水不多沒把我們淹死。妳看!我的疤從這裡還直切到頭髮裡去,現在有皺紋了不明顯。﹝紹淵手指額頭與皺紋併行的疤痕﹞不過有時候,我忍不住想,要是那天我看見天主,是不是就意味祂帶我走了?我也不用受那麼多苦。

詹: 我想天主一再保守你,八成對你有些計劃,或是你是祂用起來順手的工具。你剛剛說看到強光,我生老大時,因為嚴重的妊娠毒血症,尿蛋白和血壓都很高。上午就被推進了馬偕醫院產房,被放置產床上,開始還唉唉痛,還知道一些醫生來會診,後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人家生孩子會痛,我不痛,生下來也不知道。整個過程到現在還清清楚楚記得;身體在洶湧的海水裡,我拼命抓,拼命攀住海裡的大岩石,就怕沒抓緊會被浪捲走,而太陽,太陽照在無際海面的光好強………,等在外面的是兩天前才由台中趕來的媽媽,呆坐在長椅上只是急,眼巴巴看著產房的門推進推出,都不是她的女兒。一直到快七點,產房內才有人出來送通知,下班的先生接過紙條,竟然是病危通知,接下又給張處方單,去買嬰兒急救的針劑。懷孕後我的體重由四十六增加到六十四公斤,卻只生出個2300公克不會哭幾乎窒息的嬰兒。……我不知道這一段是否算瀕死經驗,或許是靈魂出竅的幻覺?我感謝天主把我留下,陪孩子長大。

薛: 我讀過一份蓋洛普的調查,說美國有6%,約一千三百萬人有過瀕死經驗。並且說在生死邊緣的一剎那,人生的畫面就像一場倒敘的電影畫面,把一生中重要的情節全部閃現出來。

詹: 生死之際,想像為自己做總結的「快速倒敘」,會出現什麼鏡頭?還真怕人。看來,還是及時行善,否則時不我予。你後來呢?

薛: 被大學勒退後,被家人送來美國。在海外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不像在台灣有親朋好友管著看著,生活免不了苦悶,結果什麼糖尿病、高血壓、憂鬱症都符合醫生的診斷和檢驗。直到我加入聖母軍,方才知道人生在世,受苦的人比我多得多。有點像一個人遺失了一隻鞋子,鎮日裡自怨自哀,卻發現那個神情愉悅的人少一隻腳。當然,還是會有苦,只是學習把苦獻給天主。

詹: 什麼機緣促成你加入聖母軍的?

薛: 我雖一個人住,成天迷迷糊糊,從沒想去教堂,我倒是常回憶起我小時候接觸教堂的一些經驗。正好在我家附近有一家基督教書店,假日我就常到那裡看一些書,比較一下基督教和天主教有什麼不同,偶而會去一下佛利蒙的教堂。但去過兩次以後,開始覺得我現在這個樣子,與任何一個教友都不相稱。在非教友裡頭,也是生活過得很糟糕的。於是我認為自己應該做一個好教友,就當遵守天主頒說給我們的十誡。但是我根本不記得內容是什麼。有一天去舊金山的天主教書店,就買了一本聖經。按說買了聖經,應該趕快恭敬地閱讀才對。可是心裡還是蠻冷淡,根本沒看就束之高閣。直到有一陣子,心裡悶悶地,就像被什麼絆住,自己掙脫不開,十誡總在我腦海飄,但是慵懶成性的我,就是沒有去碰那僅有一手之遙的聖經。那天晚上也像平常一樣,洗了澡睡覺,躺在床上睡不着,想了一想不能再拖了,就起來,由於我房間很小,這麼一起來,一下子頭撞到雜物的架子,放的東西沒震下,只有那本聖經掉了下來。我本能地用手撿聖經,尤其奇怪的是撿起來時,說巧不巧地手指就指在那被打開的一頁──出谷記,手掌下就是粗黑大字的十誡。我嚇了一跳,這這正是我要看的東西。怎麼照我想的……?怎麼這麼巧?如果常翻也罷了,聖經那麼厚的一本……。奇怪、訝異、納悶一陣子過後,我並沒怎樣。續繼反身躺下,只是心還在上面打轉,而且越想越震撼。於是我馬上跪下,把聖經舉在頭上說:「主啊!一定是祢在指引我。一定是祢憐憫我這不堪的,罪犯太多的人,要我好好過十誡生活。」於是,就從那一刻起,我開始盡力遵守十誡過生活。後來在報紙上看到聖荷西天主教華人團體的電話,經過聯繫,明昭姐就介紹St. Clare 教堂的情況。米波兄帶我去參加查經,我在查經班認識了卓之兄和涵倫姐,他們就問我是否想參加聖母軍,多為人服務多做些事,於是我就加入了聖母軍進教之佑支團。

詹: 你經歷了這段神秘、奇蹟般的經驗。領受了天主對你開放的愛,現在更開放自己扶助他人。但是紹淵,我還是不懂你剛才對自己的負面評價,你是不是對自己太苛了?在你所謂的罪犯太多,不遵守十誡的裡面,你能不能大概舉一個例子,那些是不合天主十誡?。

薛: 對,就好像有一陣子,我跑去算命,始終沒有辦告解。因為我都沒去教堂嘛!我在節骨眼去算命,算命顯然是和十誡是有衝突的。然後去做生意。生意是做得不錯,卻是謊話連篇,給顧客不實在的訊息。

詹: 為了做成生意,說誇張的話,做不實在的許諾,事實上也勢所使然。

薛: 那時候信德也不堅強。對信仰有很大的懷疑。

詹: 怎麼說?

薛: 覺得天主給人自由意志,這自由意志卻是惡的來源。如果作惡的是魔鬼,魔鬼又從何而來?也覺得天主不公平,覺得事情太糟糕,辛苦多年買的房子,家庭離散後什麼都沒有了。有點像是天主設了陷阱任由我跳,給我很多磨難,又不指引一條明路。做什麼事情都不順利,都虎頭蛇尾。生活一團糟,一團亂。記得在St. Clare 教堂遇到一位以前做事時認識的同事,她問:你也是天主教徒?我說:是呀!我從小就領過洗。她說:真不像!

詹: 此刻,你還疑惑這惡的起源?

薛: 我現在明白天主的受造物都是善的。至於會產生「惡」?那是缺乏仰望上主,親近上主的「善」。

詹: 你說的對,我想人要悔改,靠人的力量是難能成功的。不過我還是很難從我眼前的你,聯想你不像天主教徒,不像到什麼樣子。

薛: 很難清楚的說。…… 那時候,我離天主很遠,而如同這時候我離天主很近。那時候我無法捨棄我的愛恨情仇,就像我無法從痛苦裡解脫。沒有間斷的痛苦似乎成就了我的生命,就像此刻對天主的感應充斥著我。

詹: 每個人都有七情六慾,都有無名之苦。我想天主之所以沒有消除人的偏情,是給人帶罪立功成聖的機會。

薛: 對我這是奢望。事情是這樣的,那時我心裡雖然不同意,卻被動點頭。因為沒去教堂,誘感一來就犯罪,就屈服於一己的慾求,於是就跟天主痛悔一番。可是沒多久,又犯罪了。

詹: 這讓我想起聖奧思定懺悔錄的一段話:「……我燃起追求智慧的求知慾望,但不知不覺中卻又陷入現實享樂的泥沼。如此不斷重複著……真希望能分割時間。為了救贖靈魂,我希望能將時間切割開來,……但是這事卻急不得。世間的事物有快樂、有獨特的甘甜美味。這些事物無法輕易地清楚劃分開來……」這期間,瞭解他內心掙扎的母親就鼓勵他說;「為什麼你想要獨立卻辦不到?把你的身體獻給祂吧!勿須感到害怕。」

薛: 其實,小時候母親對我的教育,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印象很深。而且一直記得。於是我發現自己真的太糟糕。

詹: 天主是愛你的,給你的十字架是你能揹負的。不像聖奧斯定遭受的煎熬,否則也寫一本與盧梭、托爾斯泰並稱的世界三大懺悔錄﹝註﹞,也成為教會神師。他們捨棄後世所謂的尊嚴,把充滿缺點的人性苦悶,赤裸裸地表現在人面前,描寫自己的竊盜、惡作劇、憤怒、與女性亂交、賣恩、鬥口、驕傲、攻擊等。因此我們才從各人的實際經驗領會他們是最善良的人,若不是這樣,他們絕不會把自己的罪惡向世人懺悔。一般人是把自己的罪惡帶入墳墓,或是遮掩過去的。比較起來,他們人格的熱情真誠和堅韌,更使後人景仰。不過天主的確是偏愛你的,像你此刻敞開內心跟我談,不顧忌別人包括我對你的尊敬,表示你知道你已經完全被天主接納了。

薛: 除了內心的平安,我身體狀況也恢復的不錯。我希望我能實現主耶穌對門徒說的話:你們出去傳教,所講、所做、所想,要讓人認為你是我的門徒。

詹: 好心情就是康復的動力。在實現主耶穌對門徒的期許上,我們互相勉勵。

註: 世界三大懺悔錄:

1.      聖奧斯定(St. Augustinus 西元354430 828日是聖師紀念日):生於北非,羅馬時代末期,最偉大的思想家。年輕時生活放縱並接受摩尼教,改信天主教後,開創教會神學基礎,著有懺悔錄、論三位一體、上帝之城等。

2.      盧梭(Rousseau  西元17121778):生於瑞士,法國啟蒙時代的思想家,追求自由,平等、博愛,對法國人權宣言及近代民主主義影響至大。著有社會契約論、愛彌兒、懺悔錄等。

3.      托爾斯泰(L. Tolstoy西元18281910): 是俄國文學史上最光輝的名字。被譽為關懷世界苦難大眾的良知。反戰、反暴力、反虛偽,渴望返樸歸真。著有安娜•卡列尼娜、戰爭與和平、復活、懺悔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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