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超鵬神父的生命故事    古蘭貞整理

回首前塵往事,一路走來的生命歷程,很多天主的恩寵,人想不透,但有主的旨意。我們家從爺爺輩就已經是幾代的天主教教友了。爺爺那一輩生育眾多,但祇存活了我爹一個孩子。

我的母親雖然十七、八歲即嫁給了我爹,但她有淋巴結核病,一發作痛得十指都能捏穿緊握的棉被。幸好大舅是醫生以青黴素治癒我媽。但平順的日子並不長久,我上面還有一個長我兩歲的姊姊,兩歲的她病了,不久就夭折了。當時我媽已懷了我,她決意將腹中的孩子獻給天主。因小姊姊的去世,家中再度被死亡的陰影籠罩著,一片愁雲慘霧,奶奶已無法承受更多生命的傷痛,幾乎發狂。感謝天主,在我姊過世三個月後,就在人人歡慶準備過新年的前三天,我來到人世,總算讓高家在這個中國人歡慶佳節中可以拭去淚痕,稍展歡顏。爹和媽在我一出世即記得對主的誓願,希望我長大當神父,我真是趁願而來。

我出生的那年,文革餘威仍迫害著教會,爺爺輩正好一位已達八十高齡的神父被監禁在家中,聽到我落地的響亮哭聲,即問「是男?是女?」,一聽是男,即給我取名叫辣法耳(Raphael)。我爹我媽嫌名字繞口,請神父改成較易唸的伯多祿或保祿,但老神父說:「就這個好,你們給他說,他長大會懂得。」我一生下瘦弱多病,高家驚恐我又會步上夭折的後塵,即尋醫診治,發現我不能喝我媽的奶水。牛羊在當時被視為資本主義產物,私人不准牧養,在人民公社裡,所有男女為賺糧票,整日都要勞苦工作,高家更是請不起奶媽。感謝天主,在我出生後三個月,與母親嫁到同村的姨媽生了一個女孩,我們就易子喝奶,兩人都健康長大了。而我則更是恃寵而嬌,喚我姨為娘,姨父為爸,經常以淘氣撤賴方式換取兩家的寵愛。表姊也就成了我的大妹。

我的淘氣頑皮當然是賺足了我爹杖棍的管教,我可是很少從教室門走進去上課,多半是跳窗而入,與爹的關係自然不及與我媽親近。我母親一個平凡農村婦女,對主的忠誠與熱愛,從她每日唸經祈禱,與對我修道誓願的耳提面命,為我日後生命挹注了天主豐厚的恩寵。我雖已知自己長大要當神父,卻對神父毫無概念,父母親也說不明白,我祇有在神父到我們家舉行彌撤聖祭和作客時偷偷觀察。每次村子裡的人知道神父要來我家,就會將家中最好的蘋果、雞蛋等拿來孝敬神父,我想當神父不錯,都有好東西吃。我家中兩套桌椅,高椅專門留給神父坐的,我很好奇,想當神父的人大概有尾巴不方便坐矮椅子,好長一段時間常檢視自己有無長尾巴,也跟天主說,若長不出尾巴就不用當神父了。

我在天主及人前愛中長大了,進了高中,正是青春年少輕狂的日子,想自己雖不算一表人材,但條件還是不錯的,就沒人來「瞅對象」(陝西土話,即今天「相親」的意思)。想起小時候鄰居逗我,要給我找老婆為我洗衣燒飯,滿心歡喜想找個老婆為我媽減輕負擔,被她狠狠說了一頓:「不害臊,你是要當神父的人,當神父的人是不結婚的。」我就再也不敢提。高中一畢業,即進了上海佘山修道院修道。

就在我修道最後半年,身體一向硬朗的爹突發心臟病,修道院瞞著我說是姑姑病重,即刻返陝西老家,回家才知是我爹,他是第二次心臟病突發,住進縣城醫院。我在醫院中陪他幾天,他不捨花錢醫病,堅持要回家,在椎心泣血情況下,我簽了爹出院申請書。回家不到一週,爹即被天主召回天家,留給我極深的傷痛與自責。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是我害死了爹,若他能留醫,決不會這麼快就撒手人寰。回想一日我在醫院陪他,我在一旁專心看書,他睡在病床上,我一伸腰,見他早已醒著看著我,我問爹怎麼不喚我呢?他說:「看你在專心讀書呢!」立時我感受到為父欣然滿足見到他愛子做他喜悅的事。爹此情此景,祇有來日在天上耶路撒冷再歡聚與重溫了。

爹走後,家中兩個妹妹,大妹在大二,小妹還需一年半才能畢業進入修女院,而我的生活費、車資及兩個妹妹的學費,都因爹過世全無著落。我打算離開修道院扶持家計及兩個妹妹的學費。主教安慰我說:「再半年就畢業了,我會立即安排給你升神父,如此一來,你就可以減輕家中負擔。」我就留下來。九五年復活節,我隨神父到崇明島去做聖週的服務,竟接噩耗,一向器重並關心我的主教突然過世。我萬念俱灰,六個月內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我爹及主教,先後離我而去。天主啊,祢是多麼殘酷狠心啊!我將何去何從?傷痛、憤恨、恐懼、無助填滿了我的內心,我走進教堂要向耶穌討個說法,我再也無法以謙卑恭敬心態跪在十字架前,我就坐在十字架前,翹起我的二郎腿,兩眼充滿憤恨,死盯著十字架上的耶穌,一個聲音自我心底發出:「你為什麼要求成功?」「我為什麼不可以求成功?」「因為你要跟隨我。」「為什麼跟隨你就不能要求成功?」「因為我還釘在十字架上。」立時我感到耶穌與我同在一條船上,祂的慘狀比我更甚,所以我內心那些原先準備好憤恨、苦痛、抱怨意念竟未浮現出來,我淚流滿面,連本來要與耶穌道別,就像一個做了六年(修道進修六年讀神學、哲學淘成)生意慘敗的商人,打算回老家另謀出路東山再起的念頭,在我後來升了神父的十一個年頭內直到今天不曾再出現過。

與主高峰交心過,開始回顧並整合自己的生命,感謝主,常安排一些良師益友陪伴並開導我,在與主關係作了一個徹底整頓後,憣然警悟到,雖然自母胎即被召叫,但從未真正相信過主,我要錢即去求我爹,教會的事就去找極度疼愛我的主教。我的生命就與他們兩個人而非直接與天主連結。也難怪他們的離去使我變得一無所有。天主拿走了我的依靠,雕琢磨練我,堅固我的信德。祂要做我的天主,阿爸父,而我是祂的孩子,寶貝的器皿。偶像階段的我祇懂得要去收受,作了神父之後,懂得給,且必須不斷付出,因為承受於主的恩寵是這麼豐厚且源源不絕。

皈依過程是一生之久,需要不斷與主同心同行,走過高山低谷,邁向永恆。主深知我的軟弱,在我生命中賜給我一位吃盡一切苦頭仍堅忍不拔,充滿信德的好媽媽,爹走後的日子由她苦撐著幾畝地,維持著這個家,身體也因此常有病痛,但每次我打電話給她報平安健康時,她都提著嗓子愉悅地回話,叫我安心,做個好神父。修道出國都使我無法承歡膝下,安慰照顧多病寡居的母親,作為人子的我深知,我的一切都是她所關心的,所以進修院不久就養成每週給她寫一封家書。她識字不多,需找村子裡的人唸我寫給她的信,聽了一遍不過癮,又不好意思麻煩人家反覆誦讀。但她自幼就很會背各種經文,遂買了一本經文書,照著自己會背的經文去逐一認字,這個為讀愛子家書所付出的愛,讓我常體會到那「不辭千辛萬苦為了與人類同住的耶穌,就是要將天父的愛通傳給我們這些不是太可愛的罪人們」。我不敢小看愛的力量,使一個不識字的母親成為陝西村子裡文化水平最高的婦人,就如種子最小的芥菜子長成可讓飛鳥來棲息的大樹,何等的信德與愛造就了我母親能自己去讀兒子用心去愛她的故事。

在我結束我生命故事之前,要為一位善牧──周鐸神父作見證。一九九六年教區有一個很難搞的堂口,周神父不畏年邁艱辛,自願領命前去。半年之後,才請主教派我過去協助他管理堂口。他常被批鬥,但總以大智若愚的方法一一化解可能造成的更多更大的衝突與危機,而我當時不甚了解為何不讓剛升神父、充滿活力,想要一展身手的我出門為他分憂解勞。他要我讀書,數數院子裡的柿子,就是不讓我出去。後來我才知道外面的紛雜險惡,血氣方剛的我一但出門,不但不能成為天主的和平使者,可能造成更大的分裂與傷害。他的道理講的真的不是很好,但他整個人就是活出天主的美善,為了籌建教堂買豬仔、樹苗,請教友代為牧放、種植,心心念念為主建造一個能恭敬崇拜祂的教堂。對我個人的關心更是鉅細靡遺。教友送來煤氣爐取暖,他不敢用,但准我用,又怕我中毒,每到凌晨四點即來敲我房門,祇要聽到我應聲,他就安心,叫我繼續睡,他則進教堂念日課,到六點我起身進堂,他已唸罷。我問他今天星期幾,他說:「星期三」,我說:「神父您唸錯了,今天星期四。」他就繼續留著陪我唸。到今天我仍從不間斷恭謹唸每天的日課,為盡我這個司祭小小的本分之一,我深深感謝周神父的身教。那段數柿子的日子,也讓我徹底領悟到天主對「人之所是」遠重於「人之所為」,祂愛我們遠甚於我們外在所做的,也醒悟到「謙卑自己」能讓主成就更多更大的事。

高神父的臨別贈言

我期待我個人的信仰經驗,能幫助你們反省自己的生命。聖經就是天主與祂選民的愛情故事。讀聖經,讓祂的話語成為我們的生命,才能了解目前我們生命的光景及我們未來的使命,我也深知未來神父生涯仍會面臨許多試鍊與挑戰,但那高峰經驗會幫助我逾越,因為我深信十字架背後帶來的復活大能。

聖言既是WORD,就以熱火(Want),認真仔細地讀(Observe),反省與生命有關(Reflection)及付諸行動(Do)。質言之,就是每天用心去讀聖經,默想、祈禱、體驗並將其落實於我們日常生活中,使聖言成為我們生命的一部分,將不可見的天主變成可感覺和可觸碰的愛,就是降生成人的奧跡。我們的使命都是一樣的,將不可見天主所賜豐厚聖愛的恩寵,經由我們的努力具體分施及散播給我們週遭的人及這個世界。

最後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與大家互勉,信仰生活真的一如我是歷經憂患而成長茁壯,我們在安樂中常會失去警醒之心,天國是要靠猛力奪取的,天國的恩寵是決不會大減價的,我們若是主的子女,就不會為世界、人生的纏累而耗去我們寶貴的生命,祇需懇求最寶貴的一樣就是「與主同在」,有了祂,就擁有一切,因為萬有都是祂的,面對痛苦,不要懷疑天主的同在,所有的痛苦、失敗、不完美都要過去,如堵住聖墓的石頭已被挪開,汗巾斂布,不能束縛耶穌,祂已為我們戰勝了所有困難、罪惡和死亡,帶給我們新而永恆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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