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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慈 樂近英 那天早上，UPS送來了幾箱母親的衣物。那是母親去世時，我與妹妹共同清理出來的。母親臨終前告訴我好多衣服都是新的。十多年來母親總是把她不用的衣服送給我。她告訴我看見我穿她的衣服，她覺得放心。好像那些衣服沒有人穿很浪費似的。她總是一包一包的，或是幾件幾件的帶給我，但這一次不一樣了，她把全部的衣服留給我，而自己獨自的走了。 我打開箱子，一件一件的取出母親的衣裳，仔細的再度端詳，想撲捉母親的品味。也想在衣服中回想母親的尺寸，試著回憶我們熟悉的母親的身段。母親一生享壽九十有六。她喜歡的花色是多彩的。很多的襯衫和洋裝都是黑色底子的料子印出五彩的花朵，穿在她身上，發散出活力。甚至到了九十高齡，仍然令人驚嘆，真是一枝獨秀。我翻著箱子內漂亮的毛衣，幾乎都是新的。我心中一陣感傷：母親平時心愛的衣物就這樣隨我意去收藏，隨我意去穿戴。我有些不安，但留著母親的衣物不加使用，我更感到罪過。 沒有任何病痛，沒有半點預知，母親竟在姊姊妹妹共同渡假，而由我陪伴她的二十一天內，悄然病逝。我本是到Carlsbad 去陪母親消遣的。從2003年起，姊姊妹妹就在安排今年的假期。我也答應母親一定要去陪伴她。從今年復活節後，我一直在為慕道班準備馬爾谷福音。這本福音我用心學習過。但要在三次演講中介紹出這本福音，我除了得依靠天主的恩寵，還得花時間複習。五月廿三日是最後的一講，五月廿五日我就帶著簡單的行裝去陪母親渡假去了。臨行前我特地去修剪了頭髮，母親一生愛好整齊，我怕我零亂的頭髮會使母親難過。 到了Carlsbad的第一天，母親告訴我她已有一星期不舒服了。我們都以為是小毛病。吃點抗生素就會好。從外表上，我看不出母親身體上有病痛。第二天上午姊姊要我練習駕駛她的汽車，告訴我離她家最近的市場及母親的醫師診所。再過一天，她就上路去歐洲旅遊了。我得再度熟悉母親的生活起居。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陪媽媽，但我絕對想不到這竟是我最後一次去為她送別。從早上起身，我就看見她在院子裏走路。扶著walker作早操。跟著是吃早餐，並囑咐我好好享受她為我準備的酒釀、餛飩、包子、泡菜、紹子等各種食品。就這樣我廿一天的假期也就開始了。 母親陪著我看電視連續劇。要我加油看，不然在廿一天內看不完幾齣劇。我選擇了〝一代皇后大玉兒〞為我的第一志願。〝一代皇后大玉兒〞有四十四張CD，媽媽陪著我看，並預告下一集的故事。她仔細的告訴我多爾袞和大玉兒的戀愛故事。剩下的時間，她閱讀世界日報。計劃晚餐的菜單。她要我把菜切好，她親自下廚調味及炒菜。 漸漸地，大約一星期以後，我發現媽媽的小毛病好像加重了。早上起來她不再作運動，不再走路了。郵差送來的世界日報不再被打開。大玉兒的故事我看完了，當我接下來看〝躍龍門〞時，母親因體力不夠，好像看不懂連續劇了。她不時問我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母親從十點上床，改為八點就寢。我知道事情嚴重了，弟弟的家住LA最南邊，他本來週末一定會來陪我及母親，但看見母親身體突然衰弱，每天早上一定打電話問候。從他的態度和言談，我知道他的心情日漸沉重。我燒的菜愈來愈不對她的味口。她不斷安慰我，不是我的烹飪技術不好，是她沒有味口。晚間，我聽見母親的嘆氣聲，知道母親的病來得不輕。 醫生又給母親換了別種抗生素。我們只是希望別種抗生素，能使媽媽舒服些…。 妹妹每到一個新的城市，就送來電子信件。只是我們無法與她一起欣賞那些景點，而我們的封封信件都是母親病重的消息。 母親並沒有消瘦。事實上，我很少看見母親生病。父親生病十二年，都是母親一人照顧的。突然看見媽媽病了，我和弟弟都說不上媽媽的小毛病有多嚴重，我獨自陪伴母親。客居 Carlsbad，面對著生病的母親，我急哭了。 六月四日那天是星期六，弟弟來Carlsbad 看望母親。母親為弟弟燒了梅乾菜蹄膀，那天母親和我們談了許多往事，第二天我的女兒也自LA來探望母親，當天她決定要帶母親去看急診，竟然發現母親的小毛病是末期癌症。專科醫師診斷出母親只剩下數日的生命。 從母親住院到她離開人間，只有八天的時間。當母親第一天住院時，我與弟弟開始研究要不要告訴母親她的病情。是要母親胡塗的離開人間，還是讓母親自己做些安排。事實上，母親在多年前就曾告訴過我她的願望。我雖然怕聽，但母親總是告訴我：她已享受了高壽，擁有著健康，死亡是人人都得面對的。所以我和弟弟決定告訴母親她的小毛病是癌症。我和弟弟站在醫院的走廊上，想起三天前媽媽還在為我們燒蹄膀。不禁傷心的哭了起來。想起冰箱裏的各種辣椒醬，我知道母親再也沒有機會享用了。 我們走進病房，看見母親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候醫生。弟弟坐下後，挽著母親的肩，告訴了她這個壞消息。母親有些驚訝，但仍是鎮定。我看見她留下眼淚，她安慰我們：她已活了那麼多年歲 ….。她抬起頭看見我淚流滿面時。媽媽叫著我說：〝….你不要哭，你哭我就捨不得你們了。…. 以後我不能看見你們，我有些捨不得… 。〞我與弟弟謝謝母親養育之恩，也請母親寬恕我們得罪她的地方。 那天下午，我送母親去實驗室抽她腹腔內的積水。在陪伴母親時，母親謝謝我們告訴她病情的真相，使她有機會作些心理上的準備。我靠在她睡的單架床邊，兩眼看著灰白頭髮的母親，她雖然面臨死亡，仍舊健壯。母親告訴我從早上我們告訴她她的病情後，她決定要快樂地死去。她已活了快樂的一生。我問媽媽要不要接受施洗，媽媽回答說讓她考慮一下。七、八年前，我曾向母親傳福音，但母親告訴我：她父親信奉佛教，而我祖父一家信奉基督教。在母親的一生中，母親曾經驗到觀音的救助，她如何能在兩種宗教中作出選擇？而又該如何選擇呢？從那年以後，我不再用口舌向母親傳基督的福音。我在彌撒中，總不忘為母親祈求天主賜予她老人家信德的恩賜。可是那天當我知道母親只有幾天的生命時，我還是希望母親為信仰做出一個抉擇。 隨後的兩天，我們的孩子們趕到，帶著他們的孩子們來與母親辭別。第二天，當我與母親獨處時，我再度問媽媽願不願意接受我為她施洗？母親的回答是她還在考慮。我問媽媽想不想念爸爸？媽媽回答說想。我提醒媽媽爸爸在天堂裏。 媽媽入院後的第三天起，病情有了顯著的惡化。母親的身體內積水，手指都腫脹起來，呼吸有了困難。我催促母親要作一些安排，以免病情加重，來不及交待。母親把她心愛的手飾，分贈給每一位子、女、孫兒、孫女、曾孫兒、曾孫女。她告訴我希望葬在爸爸的旁邊。也教我如何準備她的壽衣。那天也是我第三次問媽媽要不要我為她施洗？媽媽這一次不再考慮，反而問我：「妳要如何做？」我告訴媽媽聖經上說：「...如果你口裏承認耶穌為主，心裡相信天主使祂從死者中復活起來了，你便可以獲得救恩...」只要她願意，我就因主耶穌之名為她施洗。母親聼完我的解釋，點頭告訴我她願意。我祝聖了水，在母親的額頭上劃了一個十字，我一邊劃十字，一邊唸說：「我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為你施洗。」就這樣母親成了天主教徒。 母親住院後的第四及第五天，姊姊妹妹相繼由歐洲回Carlsbad，母親答應出院回家，第六天早上，護士為母親沐浴，我與妹妹坐在等候室，電梯來回上下，探望病人的人及醫院工作人員人來人往。突然電梯中走出來七、八位探望病人的人，其中有一位是穿會服的神父，當我清楚看見他會服上的白色羅馬領時，我跑了過去。簡短的介紹了母親，及我為母親施洗的經過，也要求神父為母親行臨終傅油聖事。神父告訴我，只要母親答應，他馬上為母親履行聖事，我又跑又跳的走進病房，看見母親已被疏洗整齊。母親坐在床上，剛換過的被單整齊的蓋在母親身上，好像是為迎接天主為她準備的重要時刻。 我喜悅的叫著母親對她說：「媽媽，前幾天我為妳施了洗，今天醫院裏來了這位神父。媽，我請神父再為妳施洗，也為妳祝福。」母親點頭同意。神父正式為母親施洗，並為母親臨終傅了油。二十分鐘後，救護車送母親回家，母親回家後一小時，開始昏迷不醒。兩天後去世。 San Diego華人天主教會為母親籌辦了殯葬儀式。母親的棺木放在教堂走道，靠近祭台的正中央。上面覆蓋了大紅色的玫瑰。 我為母親選了幾首我喜愛的聖歌：奇異恩典、耶穌恩友、歸回等曲子。在殯葬彌撒中，我為母親選的是福音書中最有名的一段經文：若望福音三章16節：「天主竟這樣愛了世界，甚至賜下了自己的獨生子，使凡信祂的人不至喪亡，反而獲得永生。」我覺得這段經文很適合我母親所得到的救恩。在準備告別式中，代表家人致辭的講稿時，我突然想起這段經文是我十一歲聽過的。當時念小學五年級，母親曾帶我去參加過基督教的佈道大會。那天晚上有一位牧師除了講了一晚上的道外，還教眾人一遍又一遍的唱著〝神愛世人〞的一首歌。歌詞正是我為殯葬彌撒中所選的同一段經文：「，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愛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祂的不至喪亡，反得永生。」在告別式中，我為天主，為我母親唱了這首天主愛人的偉大歌曲。 在悲哀中，處處散發出天主愛的馨香。我清楚的看到上主的行徑。祂一次又一次的召叫著母親，而母親終於答覆了天主的邀請。 我默默的想著天主。注視祂成就的一切。使我想起厄弗所書中所說的，〝….天主能照祂在我們身上所發揮的徳能，成就一切，遠超我們所求所想的…. 〞對我這個癡心愛著上主的人，上主做出了祂愛的回應。 在Boston，我們安葬了母親。回到家中，好友曉巒來電話，在她安慰我的言談中，她喃喃的念著： 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 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 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 百鳥豈無母，爾獨哀怨深 應是母慈重，使爾悲不任 曉巒輕而慢的語調，重重敲擊著我的心房。〝未盡反哺心〞使我內心作痛，使我不勝唏噓。暑假來了，又去了，生活再度恢復平淡。在平淡中我想起兒時的情節。那首熟悉的歌曲又在我心中響起： 〝兒時的情景，似夢般依稀， 母愛的溫暖，永遠難忘記， 母親呀我真想您， 恨不能夠時光倒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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