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的容貌之一敬悼耶穌會士貝錦章神父 白羊

一九九三、九;初稿  OO二、七;定稿

在我五十二年的生命中,值得我感謝的人實在很多。這些人的思想、言談、行止…在在影響我的一生。在他們身上,天主讓我看到、聽到、碰觸到耶穌基督,並深刻經驗到祂對我的愛與關懷,祂的臨在是那麼具體而微的鮮活。

貝錦章神父長得好像「六壯士」、「四豪傑」中的男主角之一 史賓塞屈塞。一頭銀髮,閃著柔和的銀光,和他一臉的果敢,堅強有些不搭稱的感覺。他的聲音宏亮而富磁性。我好喜歡聽他講道理,聖經中的那些人物─亞當、厄娃、加音、亞伯爾…,從他口中出來,似乎全活了。浪子回頭的故事不知聽了多少遍,卻就是無人可與貝神父一人分飾三角的精彩表演相比。自己讀聖經是大學以後的事,但對聖經中不論舊約、新約中的重要人物、事蹟、情節等等毫不陌生,得完全歸功於貝神父數年來藉主日彌撒後的道理班,寒暑假的道理班,一點一滴耐心澆灌出來的結果。

神父平日不茍言笑,是一位比較嚴謹的神父,很多人─不論大人小孩─都很怕他,但我自始至終不覺他兇,更沒怕過他。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為我們準備「初領聖體」的敬謹態度,整個過程是那麼一絲不茍。除了在道理中教我們認識耶穌外,更常常帶我們進聖堂「拜聖體」。藉著祈禱,朝拜聖體而從心中渴慕耶穌。那真是一段奇妙的時光,小小心靈對很多道理似懂非懂,唯一肯定的是我要好好準備我的心,來迎接小耶穌到我的心裡頭。如今想來,神父是為我信仰植根的啟蒙師。

我這輩子不會忘記「初領聖體」的那天,充滿了幸福、喜樂與興奮。神父不知到那兒找了一些新娘紗,給我們一群小女孩兒每人縫了一塊頭紗。那種窮困的歲月,吃飯穿衣都可能有問題,神父卻為我們準備了那麼漂亮的一塊頭紗,心裡的喜悅真是說不清的,祇覺得這世界上最偉大、神聖、美好的一件事莫過於耶穌要親自住到我心裡了。

長時間的叮嚀練習,養成一進聖堂就眼觀鼻,鼻觀心地專注,絕不東張西望,絕不竊竊私語,唯在心中與耶穌交往談心。日後我對彌撒聖祭、聖體的渴慕崇敬,貝神父為我的「初領聖體」做了一個徹底而完善的準備工作是主要關鍵。

那台「初領聖體」的彌撒是那麼莊嚴隆重,雖然年紀小,根本無法想像「結婚」時的情景,但就是有著一份新娘等待新郎的企盼與興奮。這又是貝神父不斷教導我們要求天主賜給我們信望愛三德的結果吧!

初領聖體彌撒後,神父帶我們去一座隱修院去拜訪修女們。院長姆姆及另一位修女在柵欄後輕輕掀起遮面的黑紗,愉悅地注視了我們好一會兒。神父請修女們為我們祈禱,告訴修女我們剛剛初領聖體…,神父在為我們的「修道」聖召作播種的工作吧!

為了培育聖召,神父自瑞士募了一大筆錢,在教堂後面蓋了一大棟漂亮的男生宿舍─培德院。我不知道父母需不需要付錢,但我好羨慕那些男生可以在那兒吃住,還有老師為他們補習功課。

隔壁佟伯伯自軍中退役後,就到培德院幫忙煮飯。他告訴我們他深受貝神父感動,自己三餐吃得好刻苦,卻十分注意孩子們的營養與美味,佟伯伯就是在那段時期聽道理領洗,接受了天主教信仰的。

貝神父不但自己克己苦身─這也是他的廚子、傳道員講出來的,他也教我們如何做些小刻苦。譬如說上完體育課,大家會口渴搶水喝,聖體軍的小勇兵就要學習謙讓和忍耐,等所有小朋友都喝了,再去喝。可是廚房燒的水不夠,有時排了半天,到你時水沒有了,神父說就把這口渴奉獻給耶穌聖心,分擔一些耶穌在十字架上的那份渴。

開完聖體後,神父為我們組織了一個「聖體軍」。我們每星期要換一張「聖心寶藏」,每天的神花、祈禱、刻己…,都要誠實的填上去,主日彌撒時奉獻給耶穌。神父常鼓勵我們要努力做耶穌的小勇兵,不要怕苦怕難,有耶穌和我們在一起。「好小耶穌」、「我是基督君王的侍衛」、「我渴慕領主聖體」…,一首首聖歌就在神父動聽的歌聲中,灌注飄盪在一顆顆小小的心田裡,永難忘懷。

神父身上不但看到聖方濟的謙虛神貧,更多透露出耶穌會祖聖依納爵神父的軍人氣質─服從、勇敢、堅忍。他訓練我們就好像在操練軍隊,有時會覺得太嚴太苦,但心中卻常有一種「我又戰勝了一次」的充實與喜悅。

神父的創新精神和敢於嘗試,使我們原本單調貧乏的生活,變得多彩而豐富。他曾帶我們自關東橋天主堂徒步走到芎林天主堂朝聖,芎林天主堂的種種我完全不記得了,但那炎炎的日頭底下,神父背著他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背著的黑書包,領著我們一大群老弱婦孺,背著小水壺、便當,穿山越嶺的驚險刺激卻是歷歷在目。特別是過一條大河上的小竹橋,河水不深,清可見底。竹橋祇容一人,搖搖幌幌,許多小女生嘰哇亂叫。神父便帶著我們大聲唱「我們是基督大君王的衛隊…」,結果大家全都平安過河。

他包大遊覽車帶我們到「石光子」的聖母山朝聖。在車上他帶著大家念玫瑰經、唱聖歌…。沿途一脈青山綠樹,那愉悅的心情至今都似乎可以感受到。頭兩年上山的小徑尚未修好,爬上去是十分費時而危險的,但一旦爬上山頂,在山巔聖堂中公唸玫瑰經,參加彌撒聖祭的心境卻是後來路修好後所不能比的。

小學三、四年級的孩子正是精力旺盛,最好動的時候,聖堂中多待些時候就開始不耐煩了。神父卻開始帶我們做三天「靜默式避靜」。開始先在「培德院」嚐試─那是唯一我們女生也可以住培德院的機會。不講話好像很難過,可是在神父嚴格的要求與監督下,大家也都能安靜下來。

晚上就寢後,有同學偷偷隔著被窩小聲交談,就聽到神父出其不意地「噓」「噓」兩聲,嚇得說話的孩子趕緊閉口。換地方,一下子睡不著,也因此在黑暗中看到神父在寢室邊上來回踱著唸玫瑰經的情景,為踢被的同學蓋被子的情形…。我看到了神父在白天永遠也不會露出來的「慈母」情懷,我好感動。

聖誕節是最歡樂的日子。神父為我們準備許多點心、汽水,為生活清苦的我們簡直像「過年」。神父會帶我們玩「賓果」遊戲,大家是那麼激奮。彌撒前一、兩小時,他會放幻燈片,講好好聽的故事給我們聽,讓我們開始靜下心來,準備十二點的子夜彌撒。彌撒後他發聖誕禮物給我們小孩子,他把耶穌誕生的喜樂,具體地讓我們分享與經驗到。

有一年聖誕節他取消了「晚會」,卻舉辦了一個「聖經有獎徵答」及聖誕節演講比賽。那一次的活動很刺激,鼓勵我們要用心學習道理,而且要每次去上課,因為所有問題完全是神父上課時講過的。

我很感謝神父自小給我灌輸了一套健康的「奉獻」的觀念。記得他常告訴我們整個教會是一個身體,耶穌是頭,我們是不同的肢體。瑞士教友比較富有,他們省下他們的錢來幫助我們,我們要感謝,但我們自己也要盡自己的力量來幫助我們的聖教會。錢不在多少,天主是看我們的心的。我忘不了他講窮寡婦捐出她所有的兩文錢,耶穌是多麼嘉許她。為此從小就樂意省下一毛兩毛的零用錢,忍住對老頭小舖罐子中紅豔豔的酸梅的渴望,將省下的幾毛錢投進奉獻箱,那種幸福的感覺是很深刻的。

貝神父影響我最深的一句話,也是他常常在彌撒道理中講的一句話:「你們要做個有名有實的教友,不要做個有名無實的教友。」他很痛心教友的不能持之以恆,更難過許多教友真的祇是為奶油麵粉舊衣服的發放而進堂。我看到他痛心疾首,我看到他高聲疾呼,但我深信他更多時候跪在聖體前為我們祈禱。記不得多少次路過聖堂,進去拜聖體(以前聖堂的門不鎖,隨時隨地可以進去拜聖體,真好。),總見神父跪在聖堂內,一動不動地好專注,就覺得他一定在為他的羊群祈求主的憐憫!

聖週四最後晚餐的彌撒過後,送聖體到邊室,神父總鼓勵教友陪聖體,大部分教友陪到子夜,就回家了。可是神父卻是徹夜不眠的陪伴,他的堅忍、忠信,實在令我佩服。

神父年紀逐漸老大,他因早年被共產黨關在水牢中多時,而晚年倍嚐風濕關節痛之苦。高度近視加上手腳不靈光,他自機車上摔下來好幾次,祇好棄車步行。每當他一步一拐地來村子中拜訪教友,心中就十分不忍。現在想來,那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腳步─傳福音的腳步,與基督同行的腳步。

大概小學六年級時,耶穌會派了一位年輕的墨西哥神父來接班。我們都感覺得出神父的不捨之情,我很氣耶穌會的「殘忍」,媽媽告訴我神父他們第一就是要學習「服從」,那是很重要的德行。我忘不了神父在迎新送別晚會上的落寞,那晚的餅干汽水我是一點兒也嚥不下,祇想哭。

神父被調到公學新村的天主堂後,健康情形就愈來愈不好。很久都未再見過神父,祇偶爾聽些他的消息。很多人說他脾氣很大…,我很難過,我想他一定很想念他的孩子們─他一直這樣叫我們。

上大學中間,我曾陪媽媽去公學新村天主堂看神父一次,那也是最後一面。他已經喪失記憶,照顧他的那位先生說神父完全像個不懂事的孩子,隨時隨地得盯著,否則就有危險…。望著一臉茫然的神父,我第一次體驗到人生中的無奈。小時候神父祇讓那些男生牽他的手,他是不許女生碰他的─即使小女生也一樣。那天他任由我扶著他上下樓梯,我的鼻子一直發酸,我知道神父的日子不多了。但我心裡很清楚,這輩子我將努力按著神父教導我的去生活,去實踐我的信仰─做個有名有實的教友,不要做個有名無實的教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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