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而逝

胡美玉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天主召喚了祂的一位忠僕上海教區耶穌會士嚴蘊梁神父,他含笑安息主懷。嚴神父于一九五五年九月八日和龔主教一起被捕,捕前他是上海小修院修士的神師,他博學多才,精通拉丁、法文、英文等數國語言。對於中國文學更是造詣極深,既能作詩,又會填詞,實為當代教會一大文豪。但當教難臨頭,他抱著天主第一,甘願接受判刑。在勞改營中度過卅載春秋。晚年又奔波於常熟各漁民所屬的漁船上行聖事送臨終,一刻不息,最後病逝於一教友家中。臨終時面容十分平安喜樂,病榻周圍的教友都說〝聖母來接嚴神父歸天了。〞教友立即奉獻出原先為自己準備好的棺材。因怕上海公安局趕來找麻煩,在當晚就抬送神父遺體上山埋葬。果然不出所料,兩天以後,上海公安人員來常熟盤問,要教友們供出神父遺體埋葬的地點。教友們個個三緘其口,他們也只得失望而歸。因此嚴神父的遺體至今仍安詳地躺在常熟某山頂上。也許天主另有用意,將來為他列入殉道者聖品時可以開棺求証。

這次列品的一百二十位致命聖人,他們幾乎都是涼涼一刀,賺得天堂。雖然時代在變遷,歷史卻在重演。若說那時的致命,需要有非凡的勇氣,才能臨危不懼,快速的死於一刀之下。那麼廿世紀的殉道者是千重磨難,萬般試探,誓把牢底來坐穿。這需要更堅強的毅力才能用痛苦編織成致命的花冠。

我有幸在八十年代和嚴神父有過數次促膝談心的機會。他那時仍在安徽境內的第一勞改中隊白湖農場。當他回上海去探親時必須途經我所居住的合肥市,通常他會在合肥逗留一、二天。我就抓緊機會,和他交談。從他的口中,我得知了一些他在勞改營中的生活片段……。

神父雙目視力皆差,約在零點一左右,且患有心臟病,在社會上他也算得上殘障人士,但在失去一切權利的勞改營中,有誰會同情一位殘障人呢?難友中有的過去是小偷土匪強盜,在裡面往往也是惡習不改,見到這位狼群中的綿羊好好先生嚴神父,不偷他的東西又去偷誰的呢?他們的邏輯是嚴是外國和尚,菩薩心腸,你再偷他,他也決不會去告發。再加上他眼睛看不清,即使你睡在他的旁邊,偷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他也認不出。因此神父的內衣被人偷走,連換洗的都沒有。有一天晚上他去睡覺時,摸著自己的枕頭突然感到枕頭低了不少。提起枕頭,勞改營中幾乎沒有人有枕頭,最多是一只枕頭套裝些厚些的衣服。那晚神父回憶起曾將一件鴨絨背心放在枕套裡面,現在背心不翼而飛。枕頭空空如也,冬天已來,即使寫信給家中要求寄來,至少也得一個多月。那年神父只有把全部單衣穿在身上縮縮抖抖的過了半個冬天。最令我難忘的一個故事是嚴神父在雨中去買飯的情景。

因神父被別人作弄得實在太慘了,政府幹部覺得對神父應給予一些保護。於是就叫神父單獨住在一個小工棚裡,這工棚距離食堂晴天要走十分鐘,逢到雨天,泥濘的羊腸小道,一腳泥,一腳水,再加膠鞋已被偷走,而球鞋連繫的鞋帶也被人抽去,沒有鞋帶的球鞋如何跟腳,神父一手撐著破雨傘,一手拿著飯盆,豆大的雨點滴在他厚厚的鏡片上,更是糢糊不清,風一吹,破傘翻天,飯盆落地,雙腳陷在泥裡,欲進不能,要退無門,乾脆將球鞋棄之於泥中,踉蹌地回到工棚,人已溼透像隻落湯雞,雙腳凍得冰冷,辛辛苦苦買來的一盆飯已全部泡湯,肚裡還是唱著空城計。最後神父笑著對我說〝以後我就學得聰明一些,每逢下雨天我只去一次食堂一天吃一餐就夠了。吾主耶穌教訓我們〝人不是單靠麵包而生活的〞,我在小工棚中備有麵餅和葡萄酒,我每天做彌撒,吾主耶穌的聖體養活著我,這是我最好的神形之糧。〞

我最後一次見到嚴神父,是在一九八四年一位友人的追思禮儀中,他語重心長地說〝胡美玉,我希望你好好孝愛聖母,恭敬聖母,至死不渝。只要你對聖母忠心,聖母一定在你臨終時來接你,那時你可能會以微笑來迎接死亡。〞

神父所說的他自己先做到了,他含笑而逝,實是我們的楷模!嚴蘊梁神父,為我等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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